另一面：助学贷款坏账多，不怪学生没诚信

导语：近日媒体报道，国家助学贷款常年坏账率高，有人将其归咎于贷款学生“不讲诚信”。不过在谴责学生之前，需要弄清：中国低迷的毕业生就业情况加剧了还贷难，而不节制的信贷审批不仅部分导致了拖欠贷款案发生，还与高学费形成了恶性循环。

六十秒读懂专题：在中国，就业难总是加剧还贷难，高失业率、低起薪都将导致还款能力不足，推高助学贷款违约率。中国对助学贷款无节制的审批，导致许多不合格的不诚信借款人混入其中，使得违约率水涨船高。中国以政府行政发文、商业银行承办的助学贷款模式，本质无法避免高信贷风险，产生高违约率也在所难免。同样类似的是，美国无节制的信贷导致学费高昂，高昂学费又反过来刺激了信贷的提高，形成恶性循环，中国正在重蹈美国的覆辙。

1 助学贷款违约率居高不下，首要原因是失业率高：2014年中国高校毕业生失业率高达将近15%；根据中国社科院，农村出身的高校毕业生失业率高达30.5%

从1999年运行以来，国家助学贷款就常年处于高违约率的状态。根据中国财政部，截止2013年底，某银行发放国家助学贷款9257笔，贷款金额4787.68万元，其中不良贷款548.89万元，不良贷款率达到11.47%；在违约情况严重的贵州，截止2012年底，贵州高校逾期违约金额628万元，违约率达29.84%。其中，即使是广受好评的生源地信用助学贷款，违约率也达到了25.47%。

国家助学贷款违约率居高不下，首当其冲的原因是：高校毕业生就业情况十分令人沮丧，以至于很多贷款学生没有足够的还款能力。根据BBC援引的官方数据，2014年中国高校毕业生达到726万人，但失业率却也高达将近15%；根据中国社科院2014年发布的《社会蓝皮书》，毕业两个月后，城市出身的高校毕业生失业率为12%，农村出身的高校毕业生失业率高达30.5%，后者常常为助学贷款申请的主力军。

2 根据美国教育部，失业率与违约率存在正相关：内布拉斯加州失业率仅为3.6%，助学贷款违约率低于8%；新墨西哥州失业率6.7%，助学贷款违约率超过18%

由于中国并没有系统的“助学贷款违约率”与“就业率”的相关性研究，不妨看看美国的毕业生就业情况。美国同样面临着高校助学贷款违约率高的困境。根据美国教育部，截止2014年，新墨西哥州、亚利桑那州、西弗吉尼亚州有超过18%的助学贷款违约率（这里违约是指贷款学生超过360天以上没还过钱），而这三个州在2014年8月分别拥有6.7%、7.1%、6.6%的高失业率；与此相反，北达科他州和内布拉斯加州，只有低于8%的学生无法偿还他们的贷款，这两个州的失业率分别为2.8%和3.6%。美国50个州都呈现出“失业率越高，助学贷款违约率越高”的趋势。

3 高校毕业生起薪低，还款能力低，推高违约率：2014年，农村出生的毕业生起薪仅为2800元；一个学生4年贷款3万元，毕业后4年每年需还本金+利息共9000元，绝对不是小负担

除了就业率长期低迷，中国高校毕业生即使能找到工作，也未必有着期待的薪酬。根据中国社科院2014年《社会蓝皮书》，城市出身的毕业生起薪仅为每月3400元，而农村出身更是只有2800元。《中国青年报》2012年报道，一个学生4年贷款3万元，一般国家贷款在校时全额财政补贴利息，按照5%的贷款利息计算，毕业后4年内，每年分期要还本金7500+利息1500，总共需缴纳9000元，这对于许多异地求学、工作的人来说绝对不是一笔轻松的负担。

4 美国学生证明还款能力越低，越容易违约：低负债学生要么早早辍学，要么没法找到体面工资的工作，违约率水涨船高；而欠债超过10万美元的学生，由于工作体面，反而有更高的偿债能力

在美国，还款能力低的那部分学生同样更容易成为“老赖”。根据纽约联邦储备银行(Federal Reserve Bank of New York)，截止2014年底美国高校学生共欠下1.2万亿美元助学贷款，但是最容易违约的并不是欠债最多的学生（这里的违约是指贷款学生超过270天以上没还过钱）。那些欠债10万美元以上的学生，有着最低的违约率17.6%，而那些只欠1000-5000美元的学生，却有着将近33%的违约率。从整体看，助学贷款违约率依然雄踞所有信贷的第一。

研究人员指出，这是因为有着低负债的学生更早地辍学（只上了1-2个学期，无法得到学位），无法得到高等教育原本应该带给他们的足够体面的工资，也就更可能违约；或者因为低负债学生的专业所在行业并没有足够高的工资水平。高负债学生，往往是医生或者律师（学费高昂），总体上能得到慷慨的工资回报，让他们有更高的偿债能力。无论在中国还是美国，单纯地指责学生“不诚信”或者“恶意欠债”，并不能反映现实。

5 另外，无节制审批也带来了违约案件数量飙升的恶果：上海杨浦区法院指出，贷款银行未能严格审核借款人诚信状况，部分导致了2009年受理违约案件数量比2008年上升312%

此外，中国学者常常呼吁“加强贷款学生诚信教育”，但却无视了一个事实：无论是起初的校园地信用助学贷款还是2008年实施的生源地信用助学贷款，那些不具备贷款条件的不诚信借贷人，也能顺利拿到贷款。刘腊在《生源地信用助学贷款研究》一文中研究6个中、东部省份后发现，2009年，在经济发展水平相差不远的湖北（人均GDP为22677元）和山西（人均GDP为21522元）之间，生源地信用助学贷款的获贷款比例，湖北为0.2543，山西仅有0.0611，相差超过4倍。

无节制审批带来的恶果之一便是违约案件大幅上升。2010年上海杨浦区法院的统计数据反映，该院2008年受理拖欠助学贷款案201件；2009年受理828件，同比上升312%；2010年1月至11月受理1055件，同比又上升57%。法院指出，贷款银行未能严格审核借款人诚信状况，甚至有业务员为完成指标，安排申请助学贷款的学生互相在担保人栏里签字，如此一来，收贷时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在所难免。

6 中国国家助学贷款机制设计缺陷，注定违约率难以下降：以营利为目的的国有商业银行，并不适合经营以助学为目的的学生贷款项目

除了上述社会因素、管理因素以外，国家助学贷款机制的设计缺陷注定了违约率难降。现行的国家助学贷款是由政府行政发文、国有商业银行承办的，尽管助学贷款属于商业性贷款，但助学贷款业务根本不符合商业银行的经营目标。

助学贷款属于商业银行贷款的小额零售业务，在相同的业务操作流程下，贷款银行更愿意管理利润较高的商业贷款；助学贷款申请者大多数为贫困生甚至特困生，这些学生无法、也无需提供担保和抵押，再加上目前仅有个人征信系统能够约束到贷款学生，商业银行本来就面临较大坏账的风险。2006年，农行广东分行为避免过高坏账率提高贷款发放条件，导致竞标失败，放弃办理校园地助学贷款业务。要注意的是，这并不是在说“贫困生不配获得助学贷款”，而是想指出商业银行并不适合挑起助学贷款的大梁。

7 根据美国的研究，高昂学费与高助学贷款将形成恶性循环：无节制的信贷导致人们对高等教育需求大涨，从而刺激了大学提高学费，高学费又反过来促使助学贷款不断提高，学生负债累累

与当年房地产市场类似，如今的美国高等教育市场同样是一个被扭曲的市场。美国联邦和州政府为教育市场提供几乎无限量的信贷，并且定价低于市场水平。有人将无法承受的助学贷款归咎于高校学费高昂，毕竟从1982年到2013年，公立四年制大学学费增加了4倍，私立大学大致增加了2.5倍，每年学费上涨速度都比通货膨胀速率来得高。但其实，高昂学费与高助学贷款共同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。无节制的助学贷款导致人们对高等教育的需求大涨，从而刺激了大学提高学费，高昂的学费产生政治压力，又促使助学贷款不断提高。

尽管中国高等教育市场同样严重扭曲，但类似的后果已经显现：2014年，5年期限涨令到期，中国各大高校学费“涨声一片”，例如宁夏公布的普通高校收费新标准中，文史类、理工农类、医学类的学费涨幅均超过了50%。面对全国学费大涨的情况，教育部将国家助学贷款资助标准每人每年不超过6000元，调整为本专科学生不超过8000元，研究生不超过12000元。中国申请助学贷款的贫困学生，今后不得不面临着更加巨大的还贷压力。